這是我在火車裡的第三天。

很多人問我,在火車裏四天三夜,整整 82 個小時怎麽過。

老实说,上车前我也不知道这么多的时间该怎么浪费,但在这分秒必争的时代能够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浪费时间是种福气。

最便宜的开放式床位空间有限,靠走廊的下铺日间可以把床收起来成为两个面对面的座位和一个小桌子,边上就是大车窗。在没有娱乐设施外加网路不稳定的火车里,它就是一台不断变换景色的大电视。

我卷縮在我的位子裡,吃着饼干面包谷粮;看了三本書;写了几篇文章;為自己糾結了三年的決定推翻再妥協。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脑袋放空的看著黑夜轉白天,白天转黑夜。冬天黑夜的時間很長,长得让人格外珍惜白天的莅临。那第一道陽光温柔的劃破黑色的畫幕,穿透大氣層在朦朦亮的墨蓝色天空分散成五彩的光,再慢慢的把云朵渲染成夢幻的粉色系。

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变。偶尔是一大段的荒山野岭,白灿灿的雪地枯树雪山,毫无人烟的寂静。偶尔会经过小村庄,有着冒烟烟囱的欧式小木屋,屋外建有自家的透明温室,和正在铲雪的人们。偶尔会经过小城市,房子一颗颗沿着山坡而建,有链接交通的柏油路,和缓慢行驶的车子。

火车快速移动,而窗外的一切变得缓慢柔和。隔着玻璃车里车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是困兽,被带着奔驰,无法控制或停或走。外边的一切与我无关。温暖的车厢永远的 26 摄氏度,外头的蓝调景色怎么看都是刺骨的寒。外冷内温的温差产生的水滴不时沿著窗邊流下來,濡湿了我靠窗的被单。

我一直想拿起手機拍照,记录下这一路的美好。但相機的快門还是不夠火車的速度快,鏡頭的廣角也不夠眼睛看到的寬闊。拍出來總是缺點兒什麼,少了很多的震撼,少了很多的情绪。

朋友和妹妹問我為什麼都到了伊尔库兹却不去芬蘭。确实是在匆忙中算计失误,与之失之交臂。但在火车上的那段时间,我突然豁达了。或许就不应该让这趟旅途过于丰富,毕竟太多美丽的事物都摆在一起就浪费了。那些突如其来,很偶尔,很罕见的都会令人为之振奋。而过多随手可得的美好,就反而让一切都显得稀疏平常了。

一节车厢就这么大。在这车上能活动的地方就只是熱水站~ 厠所~ 床。

我把大箱子塞在座位底下,换上拖鞋,外套挂在挂钩上,围巾手套被子整齐的叠在角落,再把背包靠着位子边上占用我本来就已经很有限的位子。

窄窄的走廊隔开了我和对面的四位座乘客。四位座那种面对面,像是餐厅 booth 型座位的空间确实更容易与他人有所交流。但我想若无必要我其实挺抗拒那种微妙,带点少许尴尬的陌生气氛 — 那种因为我们好几天或好几个小时被困在一起所以我们应该跟彼此对话的社交礼仪。

別人都説這一趟路途時間太長會很難熬,作为旅人就該與車上的其他人交流聊天聯絡感情。只是,我随行帶著一瓶别人送我的白酒,内心默默假设若有誰來與我聊上幾句,我必定借花獻佛的把這瓶酒拿出來一起分享。只是,幻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我低估了我自己的社交意志,也高估的時間流逝的速度。

内向这件事情啊,就无非是在内心挣扎无数遍要不要与某陌生人微笑打招呼,却在脑海里反复练习几次后才发现已然错过了那个时机。就这样,一路上我在车上看起来挺像个异类:一个亚裔女孩在白俄罗斯这片土地上好几个小时安静的坐着发呆看书啃面包滑手机,无聊时偷偷的观察车上其他乘客,或面无表情的竖起耳朵偷听那些我听不懂的对话。

每日每餐的吃著澱粉和泡麵,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脸,感觉身體内的毒素累积到了最高点。

出发前我在電話裏儲存了很多電子書,雖然一直以來還是更喜歡手上拿著紙質本的感覺,卻還是很感激能在輕便旅行的狀態下用手機看書。

曾幾何時不把自己的時間填滿變成了一種罪惡?連看書看電影看泡沫劇這類的行爲都被理解成了浪費時間。因此忙忙忙地,只有在無法做其他“更有價值”的事情時才會開始看书。就這樣,兒時那種抱著書本沒日沒夜在看的日子過去了,一去不回。

於是在火车里没事做的时候就努力看书,一天一本的看,搭配着窗外的景色看。心碎读着房思琪哭着说她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若有所思的读著陈坤步行西藏的每一步经历,他说的慢就是快,猶豫不決的時候,要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好久好久沒能有這般被迫浪費時間的時光。刻意的把自己困在火車裏那麽長的時間,成就了與自己腦袋對話的空間。82 個小時真的沒有很長。不夠我思考人生,不夠我讀更多的書,寫更多的文章,發更多的呆。

在穿梭好几个时域,横跨半个地球的火车上,安静而孤独的浪费时间,很美好。